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◆◆◆◆◆◆◆◆连载(30)◆◆◆◆◆◆◆◆
龙卷风 羊粪床
为了保证当晚能赶到二百多公里外的改则县,同室的邮车司机凌晨五点多钟就摸黑起程了。两小时后,文教厅和地区工作组同志们的小车也早早的出发了。
上午九点,我也离开了“世界高城”——措勤县,沿着他们的车辙追逐而去。
服务员央宗赶在之前又给我送来几个大馒头,非得要我收下。
出发不久遇到一段沙地上坡路,其费劲可想而知。
再次踏过响声沉闷、厚冰覆盖的河流后,眼前展现出一片美丽的、令人惊喜的、翠蓝色的湖泊——它的碧蓝无瑕和四野的灰黄苍茫相比,无疑显得更加突出、更加可爱!如同一块清纯细腻的美玉,惹人心醉,叫人忍不住想拥它如怀。它像一个横写的大感叹号,仅那颜色较深的圆点,直径就达数公里,整个湖泊的壮观景象不言而喻。
虽然此景着实令人感叹,可是若从高空俯瞰,这不过是大地上镶嵌的一面小镜子,足见神奇高原的辽阔与广袤。
来到湖边,远近帐篷里的男女老幼甚感好奇,争先恐后地跑到路边来。也许如央宗所说:他们从未见过自行车?也许他们是在夹道欢迎我?我下车自豪地向他们挥手致意、鸣铃致礼。惊异过后,他们突然发出友好的欢呼、尖叫,目送我远远地离去直至很远。
下午五六点钟,三股旋风在右前方几十里外陆续扬起,最大的一股持续移动了一个小时。旋风卷起的“尘渣”高达几千米,如同腾飞的巨龙,这是我有生以来亲眼目睹的奇妙壮观的“龙卷风”。遗憾的是距离太远,尚无身临其间的感受。
将近六点半,迎面开来一辆汽车——这也是近五日行进途中所见到的第一位“稀客”。它在百米之外就突然减速,后来更是慢得几乎快要停下,像一位龙钟老太似的一摇一摆。兴许司机在想:难道是看花眼了?这里怎么会有人骑车呢?仔细看看吧……
稍后,我微笑着从他的车窗走过,挥手招呼道:“你好,一路顺风。”并记下了他的车牌号:23-60410。
临近达雄区,遇一条水深尺余、宽约两丈的小河。毫不犹豫脱掉鞋袜、卷起裤脚涉水而过。
将近八点,我向几位在路边修建土房的同志打听区委,他们听后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,原来这里就是区委所在地(因后藏区县政府机关都未见悬挂名牌) 。
区长扎西班久站在房顶,满手是泥,正同大家一起劳动。不等我自报家门,他就如数家珍似的道出了我的来龙去脉。这不是太奇怪了吗?原来上午路过的邮车司机和文教厅、工作组的同志们都提前向区委报了信。
进了区长家,他首先敬我一杯青稞酒,接着为我泡茶、倒上热水请我洗脸、刮胡子,擦油脂。继而一边忙着做饭一边与我亲切交谈。
精心制作的饭菜中,除了四川人钟爱的大米饭,还有炖羊肉蘸蒜泥及青豆、莲白、胡萝卜罐头菜。
大家或许不知:蔬菜在此可比牛羊肉金贵多了。更使我感动不已的是——为了丰富菜品,增加营养,区长连窗台上的盆景蒜苗也毫不留情地割下来煎了鸭蛋!我当时怎么也拦不住他。这些虽不是美味佳肴,但此时此地此情此景,款待最高贵的客人也莫过于此吧!?
晚上,区长庄重地用藏汉文字为我签字证明,并加盖了改则县区党委和措勤县区革委两枚印章(先后分属两县管辖)。
因平时很少使用,印泥塞满了印章,即使用刷子反复“清洗”,盖在纸上能清楚辨认的字也不到一半。
6月15日 约68公里 措勤县达雄区 区长家中 食宿免费
(文革初期,因毛主席的一篇《革命委员会好》,各级政权机构、组织、单位都建立了“革委会”。虽然十年文革结束后即已废止,但后藏和新疆等一些偏远地方还持续数年沿用这样的印章和称谓)
早餐,依然是区长盛情款待且不收分文。还关心地问我衣服够不够,有没有雨衣。本来,他一再挽留我多住两天,因时间有限不得不婉言辞谢。
临行时扎西班久区长拿出一把长约一尺,刀鞘布满纯银纹饰,刀柄镶嵌有数颗彩色宝石的精美藏刀欲赠与我。
如此贵重的礼物怎能安然接受?于是诚心解释道:“我有一把小匕首,这刀太重不利轻装行进,带多了也无必要。”他说:“那么交换一下怎么样?”我只好说:“国内除了个别民族区域,其它地区都将佩刀列为凶器。带在身边迟早会被没收。这把刀实在太好了,真要那样岂不可惜。”区长听后感慨地紧握我的手说:“真不愧大家夸你是个好同志。祝你安全!成功!多吃饭!”真挚的祝愿使我眼里热泪翻滚。
事后感到美中不足的是:我应爽快地把匕首送给区长留作纪念。这是多好的友谊和感情的证物啊!
中午气温暖和,小黑蚊成群袭扰,即无法躲也赶不走。它们不怕牺牲、前仆后继地钻进我的耳朵、鼻孔和眼睛。把我的额头和嘴唇都吻肿了,甚是痛痒难受。
午后见路旁有条小道,自作聪明地想抄近道,结果半小时后遇大水阻拦,迫我退回原路。
日间冲过几十条青黄色的小水沟,涉过三条大水沟,所幸天气不冷,算不上多么艰难。
偶尔可见用石块和牛羊头骨垒起的高约二、三尺,占地一、二平方米,上面飘动着彩色经幡和布条的蚂蚁堆(简易的宗教祭祀台)。最初不知,还以为是用来观测风向的。
今日白天异常清静,十几个小时中既未见到牧民、牛羊,也没遇到来往车辆。堪称资格的无人区!
野生动物也比前两天减少,四野更显荒凉。
黄昏时分,身后一对翼展两米多的巨大“神鹰”悄然无声地从我头顶轻盈地滑过飞向远方,更添旅途的莫测与苍凉。听说这就是秃鹫,专以小动物和人的腐尸为主食,一般不攻击活动着的人及大型动物。兴许它们的先辈曾经试图啄食活人,不但难以得逞,还屡遭杀身之祸。于是不惹大型活物便成为它们世代相传的祖训。
据说在西藏高原若见不到房屋或帐篷,最好别在空旷的野外静躺或睡觉,以免被秃鹫当成尸体,啄其要害后果不堪设想。而狡猾凶残的饿狼和难匹敌的熊豹猛兽,也是不会讲仁义的。
此时此地,“生命在于运动”尤显含义深重,运动的能力即是生存的能力。稀里糊涂的束手待毙岂不冤枉?
夜幕早已降临,依然不停地赶路。零点时分,前方出现了忽明忽暗的灯光。心想那里一定有人!便迎着亮光快步前进。结果直到一点半后,才看出这是朝我开来的两辆汽车,这也是六天来行进途中两次累计见到的三辆汽车。
我向司机打听前方何处有人烟,回答:“马上就到了”的同时,两个大饼又递到了我手上,尚未问及对方的姓名,车门已关、离我远去。我热泪盈眶地收下这荒原友人的理解和支持。
汽车和自行车相对运行了一个半小时才得以见面,再次证明了西藏高原的广阔与大气!
深夜两点,来到了东错湖边。朦胧中,隐约可见百米开外有数十顶帐篷,不禁暗喜。
突然间,七八只牧羊犬向我狂奔而来,围着我狂吠跳窜。我忙不迭地提着自行车左抵右挡,旋转招架。多亏闻声赶来的牧民及时喝退各自的牧犬,才为我解了难。
说明来意后,藏族老阿爸关照地把我带进帐篷,要我先喝几碗酥油茶暖和身子,又吃了一些肉食,然后带我来到一处特别的“房间”,指给我一个特别的“铺位”。
这是一间方形的、高约二米五、面积约二十平方米、无门无窗、无房顶,三面半皆是围墙的羊圈。地面堆积着大约二、三尺厚的、毫无臭味的干羊粪,上面已躺着四个藏族少年。
老阿爸向最大的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。在大少年的指挥下,四位少年分别匀了一些“垫毯”和“被子”给我这个不速之客。开始我不好意思接受太多,执意推却,最终拗不过四位少年的纯真美意,愉快地接受了这寒夜里的温暖情谊。
见我穿上了大少年的藏袍,都欢心的笑了。他们又热情地替我铺上羊皮和“毛毯”,而后,我靠着墙边与他们一起仰面朝天而眠。
说实话,还真是又舒适又暖和,比睡铁拖斗美多了。不过,这新奇的羊粪床竟使我激动得一时难以入睡。
太有趣了!如此“房间”和“床”,世间能有几人享受得到?恐怕藏族牧民中也只有部分人睡过吧?若以“物以稀为贵”而论,我和我的自行车可谓“三生有幸”啊?
早晨“起床”后,少年们带我到帐篷里早餐。喝了六碗奶汤,吃了一斤多羊奶煮羊肉,我将一元六角零钞交给老阿爸,他执意不收。经再三推让后,才收下六角钱。我问阿爸:“切让明拉卡里十哥月十?”(请问叫什么名字)可他只是连连摆手笑而不答。
临行前放眼环顾,只见左右数十公里外大山绵延,前后百里皆漫漫平原(实为高原);仿佛是初春的早晨,乍暖还寒,翠绿雾霭的湖边散落着几十顶帐篷,许多篷顶盘旋着炊烟;几只牧羊犬温驯地摇着尾巴跟在主人身旁进行着早间散步,全然没有昨夜那般凶神恶煞;上万头牛羊在湖边的草地上悠闲的吃草饮水,一些小牛犊和小羊羔则如小孩子似的在互相追逐嬉戏……一幅难得的高原世外桃源的美丽画卷!
虽说坡路比较平缓,因逆风太大,骑行非常艰难。改为步行倒觉省力又省车,只是速度自然减慢。
近几天,由于三分之二的路都是推车而行,双脚分别起了水泡……近一月来,途中的冷风吹裂了我的脚背和后跟,高原的紫外线晒黑了我的手和脸,许多藏族同胞都亲切的说:“你如果穿上藏袍,不开口说话,跟我们已没两样啦。”
下午四点二十分,身后开来一辆汽车,这也是一周以来途中见到的第一辆与我同向行驶的汽车。司机将车停在我身边,主动爽快地说:“把自行车扔上来,坐汽车一起走。”
“谢谢了!我不搭车。能卖点吃的吗?”
“卖什么呀!拿去吃就是了。”说罢潇洒地给了我六个大油饼,并客气地说:“那我们就先走了。别着急,慢慢走,再有二十多公里就到改则县了。城里见!”
肚子填饱后,步伐更轻快了。
傍晚七点半,已能见到县城的房屋了。
八点二十分,顺利到达县委招待所。几分钟后,日喀则体委主任顿珠扎西的亲哥哥——改则县委副书记、武装部长次仁平措,县委食堂管理员洛桑和县委秘书吝发明等同志都亲切地赶来看望我。他们给我泡了一大缸糖茶,为我签字盖章,吝秘书当即又赠送我一斤白糖,洛桑同志还争着要我去他家吃晚饭……
晚上,洛桑送我返回招待所,并吩咐要好好关照我,一切免费。一再盛情挽留我多住一天,直到我同意后,他才像完成一件大事似的满意地离开了招待所。
6月16日 东错湖边 宿羊圈 6月17日改则县招待所 两天约215公里 海拔4500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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